【深度】“卫生警察”援疆记:警察去援疆好不好

原标题：【深度】“卫生警察”援疆记

浙江援疆小分队成员、 职业卫生监督专家张国军

带领当地卫生监督员在石材厂进行监督执法检查。

卫生监督员在业内被称为“卫生警察”。为落实国务院印发的《“十三五”促进民族地区和人口较少民族发展规划》要求，国家卫生健康委卫生健康监督中心2019年决定开展全国百名卫生监督骨干智力援助新疆、西藏、青海卫生监督执法工作三年行动，着力提高受援地区基层卫生健康行政执法能力。根据全国百名卫生监督骨干智力援助三年行动安排，浙江省的“卫生警察”援疆小分队到新疆维吾尔自治区昌吉回族自治州开展为期15天的援助工作。援疆小分队中，有6名卫生监督业务骨干，涉及医疗监督、公共场所、学校卫生、职业卫生等专业。

“戍边”的卫生监督员

这段时间，“浙昌一家亲”微信群十分热闹。浙江省丽水市的公共场所卫生实训基地、绍兴市新昌县的学校卫生实训基地、湖州市长兴县的职业卫生实训基地都有来自昌吉州的卫生监督员学习的身影。在智力援疆的15个日日夜夜，浙江援疆小分队与昌吉州卫生监督战线的“战友”一道，同学习、同进步。

木垒哈萨克自治县是昌吉州最东部的一个县，因古老原始的胡杨林而闻名。从昌吉市出发，沿京新高速驱车3小时45分钟，才能到达木垒县。沿途是绵延的戈壁滩，不时会看到骆驼，运气好的时候还能看到黄羚羊，这是令人向往的景象。

在这里工作的人们沉醉于边疆的美景，也承受着它的荒凉。该地区的卫生监督员就像胡杨树一样，默默坚守，守护着一方百姓的健康。

木垒县卫生监督所所长郭文波从事卫生监督工作时间不长，苦衷却不少。摆在他面前的主要有两个问题，一个是经费紧张，一个是人员严重不足。“每年县里拨4万元的工作经费，编制有7个，但实际干活的卫生监督员就两名。加上10位卫生监督协管员，要管理全县200多户管理相对户，包括医疗机构、公共场所和学校。”

经费投入不够，就像多米诺骨牌，产生了连锁反应。手持执法终端是卫生监督员在现场办案的基本工具，而今郭文波使用的还是最早的一批手持执法终端，“早就不好用了”。他只能手写执法笔录，再重新录入电脑。

也是因为经费问题，人员难以稳定。所里有一名年轻的卫生监督员，其3年前作为西部志愿者，被木垒县团委分配到卫生监督所工作。志愿者期满后，卫生监督所继续聘用，每月工资3500元，没有五险一金。到了今年，聘用期又到了，这名年轻人表明态度：不想再干这份工作，要另谋出路。

久旱逢甘霖。听说州上请来了浙江省卫生监督专家，像郭文波一样的卫生监督所所长们纷纷把问题和需求上报到昌吉州卫生计生综合监督执法局。该局局长桑国栋看着满满十几页的需求汇总，顿时犯了愁。短短15天，哪里来得及满足所有需求？

经过讨论，桑国栋决定让每个县选择一个亟须解决的问题，由专家现场带教，边执法边指导，将理论知识融入执法过程。

现场带教中“练兵”

执法带教现场选在了木垒县的一家民营医院。这家民营医院内部陈设简陋陈旧，执法人员到场时，二楼有几位患者在输液，医院负责人有点不知所措。

浙江援疆小分队成员高佳莹在检查医疗废物。

浙江援疆小分队成员高佳莹从医疗废物处理入手，带着几名卫生监督员开始了传染病防治方面的执法带教。高佳莹戴上手套，蹲在地上，一件一件地翻着垃圾桶里的废物，不一会就翻到一个采血针。

“很明显，没有按照医疗垃圾分类处理这个采血针。另外，出现采血针说明这里还有检查的项目，要看一下他们是否具备从事检验项目的资质。”高佳莹顺藤摸瓜，由一个采血针衍生出两条线索，一条是医疗废物处置不合规，另一条则是要查看是否超出诊疗范围。

“这些采血针、扩阴器都是使用过的，都要按照医疗废物处理。”高佳莹一边将证据固定，一边使用设备拍照取证，一边讲解着。

从一楼到二楼，高佳莹仔细检查，不放过一个死角。“器械要看生产日期，还要检查进货单，每个单据都有可能成为线索。”

浙江援疆小分队成员吴超楠在一个灯光昏暗的B超室里发现了蛛丝马迹。吴超楠在翻阅就诊记录时看到一段超声描述：“子宫轮廓清晰，规整，实质回声欠均匀……”在超声描述下方写有超声提示：“宫内早孕可能”。

“请出示你的资质证。”吴超楠根据这段文字发现不对头。查看此次B超检查人员的证件后发现，该人员并不具备从事B超结果诊断的资质。

“这都是我的老病号，我就是帮他们看看，偶尔做一个。”该人员辩称。

“你只具备检查的资质，不能够出诊断结果，一次也不行。”吴超楠有理有据，该人员哑口无言。

经过仔细排查，卫生监督人员认为该医院存在未经核准超范围开展孕产妇检查、上环等产科及计划生育科诊疗活动，使用非卫技人员出具B超影像检查报告，医疗废物未按类别分置专用容器内等违法违规行为。

对于如何处罚，当地卫生监督员有点含糊。吴超楠说，目前大部分省份制定了《医疗机构不良执业行为记分管理暂行办法》，对医疗机构的处罚实行记分制管理和处罚。如果情节严重，比如超范围诊疗执业、无资质人员上岗等，必须立即处罚。如果是规范操作不到位，比如消毒标签记录不规范等，就采取记分处理，分数与年终校验挂钩。

“先按照当地的规定处理，学会如何处罚，再从理念上更新。”吴超楠鼓励道。浙江援疆小分队手把手现场协助当地卫生监督员完成证据收集、固定，以及现场笔录、询问笔录等文书制作程序。

“现场带教是援助工作的重中之重，关键是要让卫生监督员具备现场发现问题的能力。规定条文只要肯学肯看就能熟练掌握，而现场实操经验是书本上没有的。怎么不动声色地在交谈过程中把违法问题揪出来？如何第一时间把证据采集到手？这些方法，都是卫生监督员急需的。”昌吉州卫生计生综合执法监督局副局长吴伟明说。

开出首张处罚单

2018年，国务院机构改革方案出台，职业健康监管权从安监部门划转回卫生健康部门。时隔多年，卫生监督员要将职业健康法律条文和执法技能捡起来，难免有些生疏。昌吉州奇台县的矿场和石材厂较为集中，监管压力大，卫生监督员职业健康监管技能亟待培训和加强。

在前往奇台县一家石材厂的途中，浙江援疆小分队成员张国军分享了执法思路：先说明来意，调出工资目录和企业的资质证照，抽查重点岗位人员的体检报告，再对整体工艺流程环节逐一排查。

这家石材厂主要对一种名叫卡拉麦里金的花岗岩进行初步加工，从矿山拉来原石，进行切片、打磨、抛光，涉及的职业健康危害因素包括噪音和粉尘。

刚刚走进石材厂，就能听到“嗞啦嗞啦”切割石材的噪音。切割间里，切割机上、墙上、用于通风的排风扇上，都吸附了厚厚的一层粉尘。风一吹，空气中弥漫着粉尘的味道。在机器旁边，一名工人正在从事作业。张国军看到这名工人虽然戴着口罩，但口罩上没有滤芯。

“太闷太热，我就把‘芯’摘了。”这名黄姓工人操着四川口音解释道。老黄说，他跟着包工头在厂里做临时工，对于个人防护一窍不懂。

“黄师傅，按期体检和配置防护设备是你的合法权益，要学会争取。身体是自己的，别光顾挣钱，一旦得了尘肺病，挣的钱还不够看病。你是家里的顶梁柱，你倒下了，一家老小怎么办？”张国军用大白话说理，在执法中普法。

“你怎么不带耳塞？”在切割间，切割噪音已经远远盖过张国军的声音。即便如此，有的工人带着大耳罩耳机听音乐，以为这样可以降噪，有的工人甚至不带任何防噪设备。

“这也属于个人防护设备配备不到位的问题。”张国军说，除此之外，车间内的除尘设施不完善，只是象征性地安装了通风橱，但是粉尘没有真正消除掉。

检查完，当地卫生监督员开始整理询问笔录，草拟出整改意见。“这是职能划转后的首次检查，如果没有专家在，我心里没底。专家现场全流程指导一遍，比我们上几个小时的课收获多。”一名卫生监督员说，自己在询问用语、检查细节等方面一下有了思路，今后就照着这个模式开展工作。

“执法检查过程一般使用描述性语言，不要定性。第一次检查先警告，责令限期整改，整改不到位的开具处罚单。”张国军说，哪怕是警告，对当地卫生监督员也是一种锻炼，帮助他们树立敢于执法、善于执法的信心。

带来执法新理念

“我们已经在全县乡镇卫生院安装了远程监控。”奇台县卫生监督所所长马文娟指着电子大屏幕说，先以医疗机构为试点，对放射卫生和医疗废物处理进行远程监控。通过观看录像，调取违法证据，实现零现场办案，下一步逐步在诊所和公共场所推开。“这是解决人员不足问题的一个办法。”

浙江援疆小分队成员、职业卫生监督专家张国军带领当地卫生监督员在石材厂进行监督执法检查。

“这只是初步的信息化。”吴超楠来自浙江省玉环市卫生监督所，该所在浙江省卫生监督信息化工作方面走在前列，以信息化作为基础，又探索利用大数据分析来挖掘案源。比如，卫生监督系统可实现对医院滥用抗生素的自动预警。

“如果仅仅实现监控，要靠人工一个一个回放录像，无形中增加了工作量，并不能算智能，关键要看如何将这些影像资料转化成取证证据。”吴超楠介绍，通过改进系统，当有人出现在监控范围内，系统自动启动，这样既可以保证存储量，又可以节约资源，实现动态监测。此外，系统可以设置特定场景，一旦场景出现，系统会弹出预警，将指标量化。

浙江援疆小分队的专家不仅培训当地卫生监督员的办案能力，还带来了卫生监督执法的新理念。听了吴超楠的介绍，吴伟明很心动，特意赶到玉环市实地观摩信息化卫生监督系统，将适合昌吉州的模式“搬”回来。

目前，昌吉州卫生计生综合监督执法局和玉环市卫生监督所达成合作。后者为前者在智慧系统总体框架基础下，调整适用于昌吉州实际工作的功能模块。

智力援助还要建长效机制

浙江援疆小分队只是2019年援助新疆、西藏、青海卫生监督工作的5支队伍之一。2019年8月，国家卫生健康委卫生健康监督中心协调辽宁省、陕西省、浙江省、云南省、天津市派出一线卫生监督骨干，在医疗卫生、公共卫生、传染病防治、学校卫生、职业卫生等专业上进行“面对面、手把手”精准帮扶，让受援地区卫生监督员“会说执法用语、会写执法文书、会用执法装备”。

援助模式初试水

“卫生监督系统是卫生健康系统的重要组成力量，支援新疆、西藏、青海卫生监督执法工作是加强这些地区卫生健康行政执法能力建设的重要抓手，是卫生监督系统落实健康扶贫战略的重要举措。”国家卫生健康委卫生健康监督中心主任胡光说。

“十二五”期间，国家卫生健康委卫生健康监督中心开展支援新疆、西藏卫生健康行政执法工作，通过“请进来、走出去”的方式，依托该中心网络培训平台，开展了线上线下培训，对受援地区卫生健康行政执法能力提升起到促进作用。2019年启动的全国百名卫生监督骨干智力援助新疆、西藏、青海卫生监督执法工作三年行动是此前支援工作的“升级版”。

行政处罚案件少，办案能力较弱，专业发展不平衡，这是新疆、西藏、青海三地在卫生监督执法工作中的“通病”。“办案少，无法倒逼卫生监督员研究法条。”辽宁省卫生健康服务中心党委书记窦志勇表示，以办理案件为统领，研习法律条文及规范标准，执法能力才能提升。

“现场带教不是泛泛地授课，一定要深入当地管理相对户的现场，带着问题带教。”窦志勇说，如果仅是单方面灌输式理论教学、经验介绍，对受援方来说获益有限。

“第一年是试水年，要边探索边总结，结合当地卫生监督执法工作实际，研究探索成熟的援助工作模式。”胡光介绍，第一阶段，在援助方的帮扶下，当地均有所突破。比如，昌吉州奇台县在职业卫生监管职能移交后第一次作出行政处罚；乌鲁木齐市完成学校卫生监督工作首例行政处罚；拉萨市完成一起学校用水污染事件应急处理。

仍需持续发力

“援助疆藏青地区，要对症下药，实现精准援助。”胡光表示，各援助小分队不能局限于帮扶，而要对当地实际情况和卫生监督执法工作进行“把脉问诊”，梳理当地卫生监督执法工作中的薄弱环节和瓶颈问题。

地广人稀，工作量大，是新疆、西藏、青海三地的共同之处。窦志勇表示，要以信息化为抓手，运用远程监控和大数据采集等技术手段弥补人员不足的问题。这需要加强基础设施建设，加大财政投入。除此之外，要运用一些辅助手段，如对管理相对人进行普法培训，开展信用体系监管，增加媒体曝光等。

“帮扶的另一个重点是让三地卫生监督员开阔眼界，尤其在执法理念方面。”浙江省卫生健康委综合监督局局长朱红表示，通过智力帮扶，可以帮助当地卫生监督人员快速提升对于违法违规行为的识别能力，规范现有执法方式。

2019年7月，国家卫生健康委卫生健康中心委托浙江省绍兴市新昌县卫生监督所实训基地协助举办了新疆西藏青海三省区基层复合型卫生监督员培训班。朱红介绍，浙江省在全省布点，打造学校卫生、公共场所卫生、非法行医、卫生应急、“互联网+监管”等不同专业的实训基地，通过理论教育和现场模拟操作的方式，对卫生监督员进行综合素质的培训。

“这种实训方式是一种长期培训的方式。”朱红建议，援助方式应该“长短结合”，短期内到受援地区面对面现场指导；长期来看，要帮助当地建立实训基地，打造“带不走”的卫生监督队伍。

图文/健康报 记者 杨金伟

通讯员 董雪

编辑/马杨

审核/陈会扬 闫龑返回搜狐，查看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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