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泉庵的大厨们:

原标题：东泉庵的大厨们

文 | 陈四妹 · 图 | 杜建威

大陈师傅和小陈师傅没有血缘关系，只是碰巧都姓陈罢了。他们俩是我在木兰山从事第一个工种——东泉庵招待所当服务员——时所遇见的两位厨师。

我于1993年三月初来木兰山上的班，记得那天天气阴沉得很，冷风吹到脸上还有刺痛的感觉。山上的树木蔫妥妥的，呈现一片冬的景象，看不出春天已经在路上。甚至，还有不知几时下过的残雪掩没在枯枝间。

当胡所长把我介绍给大陈师傅时，大陈师傅仰着头望着天，用余光瞟了我半眼。为什么说是半眼，因为我的眼光还没来得及迎上去，他的余光就收回了——好像我是个拦路抢劫的，他要紧紧抓住自己的包裹。

他依旧深情地凝视着天空，好像空中有什么我们看不见、他却很感兴趣的东西，鼻孔里发出一声配合着喉腔似笑非笑的一声哼叫，算是回应了我给他打招呼。我甚至都没看清楚他的脸，只听到踢踏踢踏沉重的脚步声，他已走老远。

开始一段时间里，我怀疑他对我有什么意见。问题是我们以前根本就不认识啊。慢慢的，相处时间长了就发现大陈师傅和谁说话都是这样，即便你和他对面坐，他也是看着你的左边或者右边，甚至你背后，目光就是不会停留在你身上。我不再迷惑了，也许他就是这个样子吧。

那时，东泉庵招待所有一二十人，厨房就有十人。大陈师傅之所以眼睛里只有天空，和他身上强大的能量磁场是有关的。在后面的日子里，我发现很多回头客每次来都是点名大陈师傅炒菜。那时候，他应该就是东泉庵的一块硬招牌吧。

记得有一次，大陈师傅回家休息了，可是那天来的客人硬是要点他炒的菜。没办法，当时的胡所长只好亲自坐车到长轩岭把大陈师傅给请了上来。

大陈师傅一米八的个头，长得粗壮结实，相对于厨师我觉得他更像一位屠夫。脸上永远是那种暗红色的，像两个快烂掉的超级大苹果。因为痣比较多，大小不一，所以看上去五官都不太明朗，显得有些邋遢。

事实也确实如此，他的衣服扣子永远会有一两颗找不到“家门”，最上面故意不扣的那一颗还不算。他的裤脚经常一个卷起，一个打下，脚上穿的永远是解放鞋。

对于大陈师傅炒菜，我到现在印象都还非常深刻。别看他平时一副眼中只有天空打招呼只屑用鼻孔的人（那时，我经常想，他仰着头看着天走路，怎么就不会摔跤？），做起菜来，那叫一个专注丝毫不马虎！

大陈师傅走起路来为什么那么大的动静，除了他本身的重量以外，那是他的鞋子从来没穿上过——脚后跟永远露在鞋子外面。

他就这样靸着解放鞋在厨房里走起路来依然还是脚下生风，和平时几乎判若两人。切起菜来手起刀落，霍霍生风，刀法熟练，娴熟如同行云流水。刀工自不必细说。

看大陈师傅炒菜绝对是一种视觉享受。他炒起菜来锅碗瓢盆叮叮当当响个不停，翻炒，颠锅，颠锅，翻炒——五颜六色的菜在他一双肉乎乎的手中如同一群快乐的舞者，排着整齐轻盈的队伍，还时不时变换着美丽的队形，跟着锅铲的节奏跳得那才叫一个有声有色、有滋有味！

一盘菜从下锅到出锅，一气呵成，结构紧凑绝不拖泥带水。炸油、放入食材、翻炒、颠锅、油、盐、酱、醋、点水、焖、煮、煎、上色撒葱花装盘，完美收官，绝对有武林高手之风范。原来，吸引大陈师傅眼睛的，除了天空，还有他手中的美食！

小陈师傅个子精瘦精瘦的，皮肤惨白，背稍微有些驼。因为秃顶，看上去像个干瘪的不太精神的老头。而他那时估计五十岁不到，比大陈师傅略小。

小陈师傅特爱干净，他的头发虽然为数不多但一定梳的有条不紊一丝不苟，上面还撒着定型水散发着淡淡的化学香味。白衬衣衣领永远像白雪一样闪着银色的光辉。走起路来飘然悄无声息。我一度怀疑他练过轻功。

小陈师傅说起话来那叫一个声情并茂，爱打手势，他的小手指永远都是骄傲地翘起来，伴随着他抑扬顿挫略带尖细沙哑的嗓音在自己胸前来回舞动。

身为厨师，小陈师傅的心思好像不在食物上面，我觉得他更热衷于当好一名光荣的环卫工人。

记得某个周末，因为没有提前预约突然来了四桌客人，估计客人们爬完了木兰山累了饿了，着急马上用餐。于是大家都在厨房紧张忙碌地工作。只有小陈师傅翘着兰花指驮着一把大扫帚准备打扫门前落叶。曰：这落叶太多了，我得先去打扫一下……

很少说话的大陈师傅急了，吼道：你都不知道自己是干什么的……小陈师傅慢悠悠地回一句：一下子就扫完了唦，要不一会儿时间的……话音未落，人已飘然而去。

大陈师傅气的那一天都没理小陈师傅。

大陈师傅炒一手好菜，可是他自己吃饭却很马虎。一般情况下，师傅炒完菜客人用餐后，我们就会炒几个菜自己吃。而这个时候，大陈师傅已经端着一碗饭随便打点菜或者只打点咸菜，就独自一人坐在招待所门口的石凳上吃饭。

偶尔，小陈师傅也会亲自炒一下菜，每每这个时候，小陈师傅都会喊已经端着饭碗走了的大陈师傅过来吃菜。偶尔，他还专门为大陈师傅炒一个他喜欢吃的菜，说：你辛苦了的，给你加强点营养补充能量……

那时候我们一个招待所一二十人基本上都住在东泉庵，休息时才回家。大家在一起工作就像一个大家庭，现在回想起来也是蛮温馨的。

小陈师傅心思比较细腻且热心快肠，谁要有个头疼脑热的，他总是嘘寒问暖，同样，他看不惯的事情也会说出来。他对谁都一样——仿佛我们都是他的子女一样。客房部还有四五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女孩子，用餐时小陈师傅都会给她们留点菜，如果我们先吃饭的话。

有时没留菜，小陈师傅都会不断提醒我们手下留情给客房部的人留点菜。那个时候，我们觉得他好啰嗦，不关他的事他要管，自己该管的事又不知道管。唠里唠叨也不嫌累。实在没菜吃，她们自己还可以炒啊。

东泉庵招待所有着自己的特殊性，厨师的要求就是不一样，综合能力显得尤为重要，所以一位师傅必须红白案都会。大陈师傅做的面食也是一绝，馒头和包子现在回想起来都会流口水。那才是真真正正的纯手工老面制作。

没看过大陈师傅醒发做面食的过程，因为他在工作时可能我们大家早已进入了甜蜜的梦乡，我们只参与了制作中最后成型的过程。想想现在的面食制作，打着手工老面旗号的，又有几个是真的。

木兰山东泉庵招待所已经荒置了好多年，昔日的繁荣早已不复见。生命中有很多的遇见，就像流星划过天际，只属于生命中的某段时间，也许会留下些许痕迹，但已永远地成为生命的过往。偶尔，在梦中可见当初繁荣景象，听见大陈师傅用锅碗瓢盆演奏的精彩乐章。

本文作者陈四妹授权印象黄陂发布

关于作者 陈四妹，笔名陈岑，1972年生，湖北省武汉市黄陂区长轩岭人，黄陂木兰山风景区管理处职工，曾在武汉某私立幼儿园任教。喜欢唱歌跳舞，爱好美文美食。最喜欢林清玄大师的散文和苏轼诗词。人生信条：如果生活给我一地的鸡毛，我要把它扎成一个漂亮的毽子，像孩子一样快乐地踢着玩耍。返回搜狐，查看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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