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望军 【望军专栏】礼物

原标题：【望军专栏】礼物

礼物

我的孩子，6月20号，你满14岁了！

14岁，有一点特殊的意义。去年你们学校举行了“14岁法治成人礼”活动，满了14岁，意味着你在法律上已经成年了。妈妈无意向14岁的你隐瞒真相，因为觉得你已经能够理解和接受。我们所处的这个时代——其实也包括任何时代——伤害和被伤害，欺凌与被欺凌，剥削和被剥削，无处不在。法律警醒我们远离罪与恶，同时，也保护我们向善、为善的权利。妈妈一直觉得，遵纪守法，是一个普通人安身立命的最低成本，任何铤而走险或者徇私枉法，都将付出惨重的代价。

但我更希望，你意识到，14岁是情智成熟的开始。

但是，14岁的生日礼物，有点特殊。它不是一本好书、一个玩具、一顿大餐或者一次旅行。

6月9日下午3:00，你说要去打篮球，妈妈不同意。因为离生地会考只有10天了，妈妈希望你能够尽可能多地复习生地。你说和同学约好了的，妈妈同意了。妈妈知道如果不同意，你会大发脾气，也许发脾气的时间会超过打篮球的时间，这不合算。当然，更主要是因为妈妈觉得，男孩子喜欢打篮球不是一件坏事，妈妈非常支持你和同学一起打篮球，更不想你在同学面前失约。

出门的时候，我特意叮嘱你：打球的时候，不要太拼命，怕摔跤怕受伤。你以你特有的年轻气盛的调侃语气说，我不会很拼命的，我不需要很拼命，就能够打赢他们。一时间，母慈子孝，相处甚欢。不过，孩子，这种愉快，是我妥协换来的。一方选择妥协或者迁就，不是因为这一方理亏，而往往是这一方更爱、更在乎另一方。东烨，我的孩子，妈妈肯定更爱你，所以在不是原则性的问题上，妈妈可以妥协，但我不希望，每次妥协的都是妈妈，更不希望你拿到妈妈的软肋之后步步紧逼。这不厚道。

我们约好时间，你六点钟回来，但是五点半的时候，我的电话响了，是一个陌生号码。我没有来由地一阵紧张。电话接通，对方说是你同学，我的心蓦地一沉。你同学说你受伤了，伤得不清……我头脑中闪现无数种可怕的可能，但是又迅速一一否定。我想，也许你只是小伤小痛的，或者脱臼什么的。

我心急火燎地往你打篮球的地方赶。一路上，我担忧，更是自责：如果我坚持不让你去打篮球就好了！你顶多生生气，也不至于会受伤。再过十天就是生地会考了，这可如何是好！

东烨，妈妈自责，是责怪自己没有基本的风险意识，或者说，为了避免母子怄气而忽略了风险意识。一直以来，妈妈都是一个乐观的人，或者说是一个心存侥幸的人，我总以为，我是受幸运女神眷顾的人。但是，风险和侥幸，是一对冤家，经常路窄而相逢。经过此次事件以后，我和你，我们一家人，要有更强的风险意识，对于明显的可以预见的风险，更要设法规避。小心驶得万年船，这对一个优柔寡断的人，也许不是一条好建议，但是对14岁的你来说，真不失为一条忠告。

妈妈赶到篮球场，看到你仰面躺在台阶上，一脸痛苦的表情。你的姿态，你的表情，让妈妈心痛不已。妈妈心痛你的伤，也心痛你的处境——除了你的同学，周围的人仍在热火朝天地打球，你的痛苦不会丝毫减损他们的快乐。孩子，在以后的日子里，一定要记得保护好自己，尤其不要拿伤害自己来惩罚别人——即使你如何伤害了自己，也惩罚不了别人。但是，这也没有什么好责怪别人的，我们不可能要求所有的人与我们悲欢与共。在陷入困境的时候，我们可以相信陌生人的善意，但也不必奢望或者苛责于人。

你看见我来了，眼泪涌出来，但是一瞬间，你又忍回去了。你的坚强，使妈妈意识到，你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了。你淡淡地说：妈妈，我可能骨折了，我能够感觉到。

于是，妈妈打120，清清楚楚地叙述事件发生的时间、地点和缘由。然后，我询问你受伤的原因。原来是你投篮的时候，撞到了锁骨。

你的同学很懂事，他们给我打电话，把你抬到球场边上，到小区门口等候我……东烨，你要记得，朋友就是这个样子的。

救护车来了。上担架。看医生。照片。确诊左手锁骨骨折，需要住院手术。办理住院手续。进入病房。

安顿下来之后，我接受了这个事实，尽管我一直不希望接受。我安慰你，跟你分析锁骨骨折可能带来的最大的害处——影响生地会考。然后，我分析如果真的影响生地成绩了，我们还有什么方法弥补这个损失。然后，我们发现，即使骨折了，即使影响生地会考，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因为这是即成事实，怕也没有用，不如接受，并且及时止损。

然后，我才给爸爸打了电话，报告你的伤情。妈妈在生活上其实一直很依赖爸爸，但是，你看，关键时刻，妈妈也可以做到独当一面。为母则刚，为了我的孩子，你和弟弟，妈妈变成了一匹母狼，坚韧，智慧，而且冷静。

生活，真是一趟未知的旅程，我们不知道前方是一马平川还是悬崖峭壁，我们能够告诉自己的是：我们不惹事，我们也不怕事，任何事情都有解决的办法，无法可想的事情是没有的。

你果真很豁达。你笑着表扬我，妈妈，你打120的时候，表达很清楚呢。你笑着说，我终于知道躺在担架上是什么滋味了。你还笑着说，呀，要做手术了，我还从来没有进过手术室呢……东烨，你真的很阳光，很乐观，也很豁达，从骨折到出院到现在，你仅仅在篮球场见到妈妈的时候没有忍住眼泪。痛的时候，难受的时候，无聊的时候，你都没有哭，也没有哪一天放弃了学习——只要有心向学，生病又能奈我何！尽管有时候，妈妈也会觉得你不如别的小孩努力、懂事，但是你让妈妈看到了一颗乐观而坚韧的心。妈妈多么喜欢这样的你呀！妈妈正在看王烁的《在耶鲁精进》，我很喜欢他的观点：世事无常，精进不已，是唯一靠谱的生存策略。

东烨，你受伤以后，得到了很多人的关心和帮助，爸爸妈妈和亲人们自是不必说，那些医生、护士以及同病房的人，都尽可能表达了对你的善意。爸爸妈妈的朋友和同事，你的老师们，都来看望你，使我们倍感温暖。温暖，不仅仅来自于那些鲜花、水果、牛奶这些可看可吃的物品，更是因为，这种看望和问候，使我们感到一种浓浓的人情味。常常有人批评中国是一个人情社会，但是，我觉得人情味浓一点没有什么不好，它使人与人更加亲近，不再孤单；它像一支粘合剂，使人和人抱团取暖。没有人是一座孤岛，在茫茫人海，我们需要遥相呼应，心气相通。妈妈常常教育你，心中要装着他人，凡事多替别人想一想，他人不是我们的地狱，而是我们走向美好生活的同行者。

爱因斯坦说：“我每天上百次地提醒自己，我的精神生活和物质生活都依靠着别人的劳动，我必须尽力以同样的分量来报偿我所领受了的和至今还在领受的东西。”从这个意义上，我们决不可做一个自私自利之人。所以，在你住院期间，妈妈坚持上班，没有拉下一节课。这帮小屁孩，临近毕业，不知天高地厚，没有班主任的坐镇，不出一天就会鸡飞狗跳。妈妈当然担心你，但是有爸爸全程陪护，妈妈放心。妈妈上了课又去医院陪你搞学习，虽然累一点，但是心里踏实。我是妈妈，也是老师，这两个身份，我希望都能够称职。东烨，我的孩子，将来你长大了，也要认真工作，不轻易用借口懈怠工作。借口多之又多，想要找一个，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但是，我们只有一个理由认真工作——那就是干好本职工作是人的本分。守得本住，生命之树才会长青。

你出院后，妈妈陪你去换药。第一次，我亲眼看见你的伤口，像一条硕大的蜈蚣，赫然爬在你的肩膀上。尽管妈妈已经在爸爸手机里看见过你的伤口，尽管妈妈的心已经痛过一次，但是妈妈的心，还是疼得缩成一团。东烨，我的孩子，爸爸妈妈爱你胜过爱自己，怎么忍心看见你的身体遭受如此大的伤害！孩子，你也要知道，你的身体不完全属于你自己，它，是爸爸妈妈以及很多人的爱之凝结。万望慎之又慎！古人讲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损伤，这并不是愚孝，而是对人间至情至爱的理解和成全。

出院没有几天，你就去上学了。尽管老师说你可以在家休息，但是你还是坚持去学校。从小，你就是一个敬畏规则的孩子，你不迟到，你不带手机上学，不带零食上学，你认真完成各项作业，你从没有把书落在家里让我送去学校……在你看来，这些都是规则的一部分。妈妈敬佩这样的你！对学校规则的敬畏，对老师的敬畏，其实是对学习的敬畏，对知识的敬畏。妈妈愿意你长存敬畏之心，有所为，有所不为。

东烨，我的孩子，愿我们都能够乐观，把每一次经历，无论愉快还是痛苦，都当作是上天恩赐的礼物；愿我们都能够坚强，无论甜蜜还是苦涩，都能够坦然面对、潇洒承受。

东烨，我的孩子，你的14岁，我不能送你什么礼物，因为，生命，就是我们最贵重的礼物！

2019年6月19日

作者简介：卢望军，湖南民族职业学院附属小学教师。从乡村到城市，从中学到小学，向远方更远处行走，从未停歇；爱阅读，爱写作，爱一切美好的事物，向生活的青草更青处漫溯，始终好奇；上语文课，当班主任，和天南海北的语文同仁文来字往悲欢与共，在寻常生活里诗意栖居，沉醉不知归路。微信公众号：卢望军。